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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卡大师更登达吉:一僧人 一画笔 一辈子

时间:2019-12-31 21:59     来源:北京青年报     作者:雷若彤      点击: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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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更登达吉一直生活在青海省同仁县,是著名的“热贡艺术之乡”,距离同仁县6公里的隆务镇吾屯村,是个闻名世界的“画家村”。这个村多数人以画唐卡为生,僧人中90%以上都会画唐卡。更登达吉从8岁开始学习唐卡艺术,到今年整整45年了。

 

  11月的恭王府满地金黄,这颜色让原本冷冽的院子显得多了几分温暖平和。更登达吉站在恭王府的嘉乐堂里,正端详着自己的作品。今年8月份,他受邀来北京在国家博物馆做他与父亲的联合画展,完成父亲的遗愿。两个多月后,他又来到了北京,这次的画展设在了恭王府。

  像这样频繁地来北京推广唐卡艺术,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也是更登达吉第一次做这种唐卡画展。

  更登达吉一直生活在青海省同仁县,是著名的“热贡艺术之乡”,距离同仁县6公里的隆务镇吾屯村,是个闻名世界的“画家村”。这个村多数人以画唐卡为生,僧人中90%以上都会画唐卡。更登达吉从8岁开始学习唐卡艺术,到今年整整45年了。

  45年间,他完成了很多唐卡手艺人不能达到的成就:

  他是第五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

  他在6年前被评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

  他被评价为“延续当今中国唐卡强大生命力的大师”。

  不过,如果问更登达吉本人最喜欢哪个称谓,答案一定是简单的四个字——“唐卡画师”。

  细节:

  看不出瑕疵的“更登达吉出品”

  这天下午,更登达吉在恭王府的讲座就要开始了,他穿着数十年如一日的那身僧服——红色布袍子、金色衬里。那天天气冷,他就在袍子里加了一件加绒毛衣。他的皮肤黝黑,慈眉善目,脸上透着沉静,嘴角挂着微笑,亲和至极。

  在等待讲座开始的时候,他为每一个来展厅里看画的人讲解着自己的作品。前来观赏的人不少,不少人忍不住拿出手机,把镜头屏幕放大、再放大,希望能够最细致地记录下更登达吉画作里的每一个细节。确实,懂行的看客们都说,更登达吉的画里最值得看的就是细节,就连佛像身后的佛光都处理得干脆利落,尽管佛光丝丝缕缕,却能做到各不相交、甚至没有丝毫纠缠和碰触、根根分明,让人不禁称奇。每一个出现在画作里的人物,都有属于自己的情绪和表情。

  细节的处理,也正是更登达吉最骄傲的部分——他的画经得起最细致的研究和观察。“很多人看我的画需要用放大镜,但我自己画的时候根本不需要,用肉眼就可以。”谈起绘画方法,更登达吉变得兴奋起来。他正在介绍的这幅画,一共花了两年半多的时间才画好。

  “底稿、勾线、五官,看一幅唐卡画得好不好,就看这三个地方”,他不时给观众们进行“科普”。更登达吉的汉语不算流利、有藏语的口音,与他交谈久了就会发现他是个性情温良的人,说话也慢条斯理。

  讲座上,他拿出了自己作画用的工具——那是一根比眼线笔还细的毛笔。不同于一般人用三根指头握笔,更登达吉只用大拇指和食指就可以驾驭这根毛笔了。老画师们口中经常有这么一句俗话:“勾一根线,值一匹马”。绘画唐卡几十年的功夫练就全在手上,更登达吉说,两根指头握笔是为了保证运笔的柔软和流畅。“要是三根指头的话,笔会硬,很多角度没有办法轻易转过去”。毛笔细如发丝,勾线条要一气呵成,笔绝不能离开纸,否则“线条就死了”,欣赏唐卡的价值,恰恰就在这丝丝缕缕的勾线和细节中——这就是“勾一根线,值一匹马”的道理。现场有人马上试了试两根手指握笔,却连正常写字都不能拿稳。

  响动:

  画唐卡是一种“修行” 动辄十几小时如打坐

  “我不需要这么多,能画画就行。社会进步是好事,但对我来说意义不大。画一幅画、接一个订单,让人家高高兴兴地拿走,这就是我的生活和信仰”。

  更登达吉今年53岁,从8岁那年与唐卡结缘,已经45年了。45年,对于大部分人来讲,是漫长的半生;但对于更登达吉来说,却无异于一日天光。他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在日复一日的作画中,不知不觉自己老了,不知不觉就这么画了45年。每天好像都过得一样,但更登达吉从没觉得枯燥过。

  唐卡是一门精细的艺术,其实也是个“苦差事”。由于手工工序繁杂,并且对细节要求颇高,更登达吉的画作出产率并不高,一年画不了几幅,订单又太多,所以他每天都在不停地画,有时一天工作长达12小时。

  每天7点多早饭前的时光,是一天中作画的绝佳时间,早饭后则要继续作画。更登达吉说,并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多苦,反而乐在其中。画到投入时,根本听不到任何外界响动,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不知不觉天就黑了,更登达吉这才突然发现自己连饭都没有吃上一口。画到入神的时候,经常会被别人打喷嚏或咳嗽的声音吓到,笔掉到地上。

  更登达吉悟出了一个道理——画唐卡是一种修行,一日复一日的练习无异于佛家僧人打坐念经,只有做到心底纯净安宁至极,才能真正参悟佛家之精妙。对于唐卡,亦是如此。更登达吉清楚自己的性格,朴实、诚恳、喜静,“唐卡需要天赋,但也需要静下心来,有十足的定力,心不在就没办法。”

  一件唐卡作品的成功问世,至少要经历包括制作画框、加工画布、取方与定位、线描、上色、染色、勾线、开眉眼、装裱、开光等十余道工艺流程。

  8岁开始学习唐卡的更登达吉,最开始是在玻璃板上学习描线的。玻璃板上还要打上清漆、擦一点油——这也算是父亲的一点巧思吧,更登达吉解释说,一定要做到在光滑无比的玻璃板上让画笔收放自如、稳定流畅,真正在纸上画唐卡的时候,才能达到万无一失、游刃有余。

  这样严苛的训练,让更登达吉打下了强大的基本功。

  1980年,年满16岁的更登达吉在吾屯上寺出家为僧。出家后,更登达吉白天在父亲家里学画,晚上就住到寺庙里学习经文。更登达吉在这样的学习中,将所有的佛教故事和佛教经文烂熟于心,财神该拿什么法器、观音该拿什么法器,他从不会弄错。

  更登达吉认为唐卡和佛教的联系是无法割断的,佛教的延续也有赖于唐卡的承载。每次看到市面上许多东拼西凑的唐卡佛教知识错误百出,有的连常识都不对,更登达吉很难想象这些画作到了大众手里会是什么境况。他每年在热贡唐卡艺术研究所开班讲授佛教知识,让新画师们尽可能多地储备佛教知识。

  “心中有佛,眼前就有佛”,更登达吉的修行,还包括对佛教的虔诚和尊重。他反复强调:“人家拿回去是要供起来当作佛像的,一定不能怠慢。”

  心结:

  “我的父亲是一代唐卡大师,但他对我哪儿都不满意”

  更登达吉说,真正了解自己的父亲,是在他去世后。

  就像天下所有的严父一样,更登达吉的父亲对他异常严格。更登达吉的父亲夏吾才郎是当代藏族唐卡艺术界最为重要的画师之一,早在1988年就被评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成为藏族历史上首位获此殊荣的艺术家。

  更登达吉记忆中的学画经历并不是那么快乐。每天的早饭时间,对于更登达吉来说更像是一场噩梦:“我对你的画一点都不满意,从上色到过渡,通通不满意!”父亲好像除了这些,没对年幼的更登达吉说过什么表扬的话。不满意的时候,父亲还会拿出起稿用的尺子打他。

  某年夏日的一天,天气炎热,少年更登达吉和父亲的其他学徒们有个难得的午休时间,尽管只有一小时,但孩子们还是集体奔向附近的小树林——那里有阴凉,还有小河可以洗澡、游泳。更登达吉刚要准备享受这难得的一小时,父亲的一声“不许跟他们去!走!回去画画!”打破了少年更登达吉对于美好午休的一切幻想。那天他哭得很伤心,那种失落和委屈,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父亲的不满意加重了更登达吉对唐卡的隔阂,更登达吉回忆说:“小时候非常不喜欢画画,天天在画前十几个小时,根本坐不住,走来走去的,就会被父亲骂,甚至挨打。”好在更登达吉天性温和、做事认真听话,他不会直接反抗父亲。只是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对一同学艺的徒弟们宽容温和、鼓励大于打击,而对自己却从没有半句好话。

  父亲确实单单对他的要求非常严格,光是给打好底稿的唐卡上颜色,他就学了六七年。而学勾线,则用了十年之久的时间。

  有一天,更登达吉去了父亲的一个画唐卡的朋友家,这位朋友正好准备画一个小佛像,一幅唐卡作品上非常小的佛像,很考验画师的画工。父亲的朋友看到更登达吉就说:“正好你把这个小佛画一下吧!”更登达吉听罢便拿起笔马上画了下来,扎实的功底和生动的画作令父亲的朋友连连夸赞。

  这是更登达吉听到的为数不多的赞赏。他迫不及待地回家告诉了父亲:“你总说我上色不行,但人家就会夸我,说我画的画他们非常满意,这是咋回事?”但父亲当时没有说话。过了没多久,有记者来采访父亲,更登达吉在旁边偷听。“(更登达吉)现在可以了,他自己画我放心了!”这句话让更登达吉记在心上一辈子,那是父亲少有的夸赞,遗憾的是却从不当着自己的面表达。

  更登达吉是个争气的徒弟,他紧随父亲的脚步,也获得了“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称号,父子二人同时获此殊荣,这在当地是绝无仅有的,他们的名字几乎无人不知。不过,对父亲的种种心结和相处之中的遗憾却一直萦绕心头,一直延续到父亲过世后。一位曾经采访过父亲的记者,又一次来到热贡,这一次他采访的是已经功成名就的更登达吉。记者听完故事后说:“你父亲很伟大,因为他必须把技艺传承给你。”

  那一刻,父亲的用心良苦,他突然全都明白了。更登达吉的眼泪掉了下来,夹杂着辛酸、释怀和欣慰的复杂情绪喷薄而出。

  焦虑:

  “现在的年轻唐卡画师就是什么赚钱做什么”

  当今的热贡不缺画师,这里有将近两万名的画师,其中不少画师还带了徒弟。加起来数数,说整个热贡有几千个唐卡学徒也不为过,有当地土生土长的孩子,也有不少从内地外来的。

  不过,更登达吉对这个现象抱持着异常复杂的情感。有人学画,是好事。但他并没有因此感到一丝轻松和欣慰。小时候,更登达吉学一个描线都要练十年,现在他却眼睁睁看着不少学徒只学个两三年就离开了——他们倒也没脱离了老本行,开设唐卡工作室、卖画,有的在镇上、有的在城里,还有的生意做得很大。近些年,唐卡艺术在海内外名声大噪,唐卡的售价自然也水涨船高。画的快,卖的也快,做唐卡这一行,钱财是肯定不缺的。

  更登达吉什么都清楚,“我可以告诉你,一幅唐卡一天可以画好、一个星期可以画好、一个月可以画好、一年也可以画好,就看画师怎么处理。”有的唐卡画室走捷径,将新的唐卡故意仿旧、省略手工底稿步骤直接复印……不少画师通过这种方式挣了钱、发了家,过上了世人眼里都羡慕的富裕生活。

  更登达吉根本“看不惯”这些唐卡生意人,这不是心理不平衡。“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如果以后每个画师都用复印的方法做底稿,那么以后底稿这门手艺就失传了”,他心里着急,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汽车、洋房、钞票……更登达吉打心眼儿里不知道这些东西的真正用处。

  更登达吉也收徒弟,目的很简单,就想从徒弟里挑选一个可塑之才。他收徒弟的标准不高,用他的话说就是“坐得住就行”。每每有想要学习唐卡的年轻人到访,更登达吉就让他们坐在寺庙里,从最基础的描线开始,不用交钱、不用考试。然而事实是,对于许多年轻人来说,“坐得稳”就已经是无法通过的严苛考试了,能一下子保持三个小时不动、坐着练习唐卡基本功的孩子并不多。

  更登达吉说,一个唐卡画师如果从五六岁的时候开始学基本功,要达到中等绘画水平最少要经历十五到二十年的时间。成为一个好的画师不仅要有潜质和悟性,还要性格沉稳耐得住寂寞。

  “我知道学习唐卡是很烦很枯燥的过程,许多孩子吃不了这个苦,我能做到一个月画画不出门,但孩子们根本做不到。”他体谅年轻人世界的变化,只是心焦于唐卡艺术的传承。为了保证徒弟们安心作画,更登达吉每年会给每个徒弟几千块钱作为生活费,前些年一人给2000块,这些年更是超过了1万块——这些钱,都是他这么多年一幅画一幅画的卖而挣来的。

  粗略统计,更登达吉从艺40年,先后带出了40多位学徒,其中不少人已经成为技艺娴熟的画师。比如洛桑次诚、卡洛、卓尕才让、拉臧加等,在当地已经小有名气。他说,热贡艺术的未来和希望就在这些年轻人身上。

  更登达吉觉得还不够,这也是他在内地参加唐卡展览的原因之一——他想让更多的人了解、欣赏并且爱上唐卡艺术。

  传承:

  “我父亲跟张大千画过敦煌壁画 我也从不排斥文化融合”

  更登达吉对于唐卡的责任感同样来源于父亲。

  20年前,一队英国学者来到更登达吉和父亲所在的寺庙,他们看中了父亲正在创作的《八马财神图》,想让父亲赶工,一个月内完成,并出高价买下。父亲并未理会,直接表示“一个月内完不成”,坚持不做这单生意。

  法国学者们倒也没放弃,第二年他们又来了。这次,《八马财神图》刚好画完了,英国学者们的诚意打动了更登达吉的父亲,便同意把画卖给他们。临走之前,父亲夏吾才让特意退还了2000块钱给他们,“来两趟很不容易,路上要很久,就算当作路费也要退还给人家的”。夏吾才让朴素的价值观影响着自己的一行一动,同时也影响着更登达吉。

  更登达吉从这件小事上看到了父亲对唐卡艺术的谨慎,也看到了父亲对真正珍惜喜欢唐卡的人们的尊重,他对唐卡的责任感就是这么一点点升腾起来的。

  更登达吉的父亲曾跟随著名画家张大千先生到甘肃敦煌临摹作画两年之久,回到热贡后,夏吾才让的唐卡画风明显发生了一些改变——从单纯的呈现佛像过渡到叙事性风格,这增加了唐卡的观赏性。

  父亲与张大千的奇妙缘分在若干年后突然撞击着更登达吉的创作灵感,外来的文化同样可以帮助他拓展思路。“我从不赞同固步自封,热贡唐卡的风格受到了敦煌壁画的影响,从而区别于拉萨的唐卡,那么我们现在其实也可以和汉地画派进行交流和融合。”这些年,他会按照内地顾客的要求合理调整唐卡的风格;同时,在画作中释迦牟尼佛像的两侧,他也会按照顾客的要求画出不同的佛像,不过这种私人订制法也是有原则的——不能违背佛教的教义和规矩。

  更登达吉的想法得到了业界认同。评论界认为,更登达吉擅长于宗教题材的唐卡绘画,但又不拘泥于传统;色彩风格沿袭他父亲汲取的敦煌壁画,区别于传统热贡唐卡的艳丽色彩;他的表现手法多样、风格鲜明,在继承传统技法的基础上有所创新,设色更加丰富和谐,用金更为细微独到,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感染力更强。

  “唐卡是整个民族和国家的事,它是关于文化传承的。”更登达吉的汉语说得不算流利,对于传承,他用几个字简单朴素地描述:“我们不做谁做?”

  或许有些人生来就是带有某种使命的。更登达吉的一生都献给了唐卡艺术,他的世界简单、纯净、美好。任世间如何变幻,只专注一片天光。

  数十年专注,换世人惊艳。更登达吉觉得,一辈子只做一件事,值了。53岁的他还要继续画下去。

  一僧人、一画笔、一辈子,是“更登达吉们”最完美的信仰和向往。唐卡大师更登达吉:一僧人 一画笔 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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