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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鲁迅《野草》的终极关切与佛教文化(2)

时间:2019-12-31 21:41     来源:《中南大学学报》     作者:任传印      点击: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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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鲁迅与佛教文化有复杂深厚的渊源,以“了生死”为本怀的佛教对鲁迅的终极关切具有深入持久的影响,这在代表鲁迅哲学的散文诗《野草》中体现最为明显。

  二、向坟而行:“过客”的终极关切

  如果说相似困境的重逢可以激扬生命主体潜在的自由意志,那么写于1924 年9 月至1927 年4 月的《野草》有着浓重的佛教意味便绝非偶然。此时期鲁迅经历的兄弟失和、身心病苦、生活迁变等堪比十年沉默时期的煎熬[16],也正是这样的“坩埚”,深度激活了其蕴蓄的佛家修养及其他文化积淀,通过《野草》的审美创造转化并穿越了痛苦沼泽,开出现代理性意义上的自明自救与终极关切。

  终极关切可以化约为从生命困惑到精神超越的对话性范畴,从这个视域来考察《野草》的文本,可分出对称结构与非对称结构两种形态。[17]对称结构较为完整地呈现出主体“困惑——超越”的精神历程;如果主要聚焦人生困惑,或者重在彰显超越意志,则为非对称结构。其中《过客》是对称结构的典型,主人公过客可视为《野草》精神世界与鲁迅生命哲学的集中表现。故事的时间是黄昏,黑暗正在来临,困顿倔强的过客在老翁和小女孩所在的小土屋驻足饮水,他文学艺术任传印:论鲁迅《野草》的终极关切与佛教文化对自己的觉解是:“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只一个人。我不知道我本来叫什么。”[18] “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表明过客生存自觉的起点与程度,他关切但无法回答“我本来叫什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样的终极问题,生活中的偶然称呼并非为生命立法的依据[19](26−27),这是转型期中国文化处境的象征,也是现代人的生命自觉。

  当老翁与过客确认前面是坟地时,他们都试图在面对死亡的困境中建构人生意义,但是两者有本质上的分歧:老翁主张不妨回到来处,那里是人们熟悉的生活;过客对往昔来处的生活有着强烈的苦感体验:“回到那里去,就没一处没有明目,没一处没有地主,没一处没有驱逐和牢笼,没一处没有皮面的笑容,没一处没有眶外的眼泪。我憎恶他们,我不回转去!”[18]在过客眼中,这个世界充满的束缚、苦难与罪恶并非经验层面的具体问题[19],而是生命必然遭遇的根本迷惘,回转无非意味着对这种迷惘的悬置或漠视,也就意味着终极关切的失落。因此,他考虑的是能否将坟地“走完”,“完”字传达出探究生死真相、创造生命价值的自由意志,这种向死而行的勇毅与佛家解脱生死的信仰很相近,不过在过客那里,坟地与毅行并非在单维的佛教视域中予以贞定,生命意义尚待探索与生成。

  总体而言,在浩瀚无涯际的宇宙中,过客既不愿退走从而受困于他者和自身之苦难与罪恶,也没有出离黄昏、黑夜与死亡,亦不愿驻足停滞。在尚未确知何去何从的情况下,唯以“走”确立他所处身的茫茫时空,以现代实践理性探求此在生命的价值。1925 年4 月,鲁迅在给赵其文的信中说:“《过客》的意思不过如来信所说那样,即是虽然明知前路是坟而偏要走,就是反抗绝望,因为我以为绝望而反抗者难,比因希望而战斗者更勇猛,更悲壮。”[20]基督教将信、望、爱视为重要的信仰伦理,《新约·哥林多前书》说:“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爱。”[21]这里的“望”是由上帝信仰来践履人生意义,从更广泛的意义上说,有限的生命自觉地存在着,必然是有“望”的,其源泉来自于诉诸无限的自由意志。鲁迅之所以认为绝望中的反抗比希望中的战斗更悲壮,是因为过客面对死亡的悲剧与意义的消解,虽然没有希望者那样明确的人生目的,但仍能立足当下,以刚毅果决之抗争践履终极关切。王乾坤说:“反抗并不只是否定,不然反抗是不可思议的。在一定意义上说,反抗就是对祈向的定。”[22]而且,过客这种肯定是强劲、深隐与恒持的。

  其他对称性篇章与《过客》有不同程度的契合。如《题辞》中的野草,面对生命之泥,自陈“这是我的罪过”,面对静穆的天地、地火熔岩的运行奔突,仍能坦然欣然地由死灭来体证生命的大欢喜。《秋夜》中的两棵枣树貌离而神合,以复沓增进之势传达心声,那便是毅然坦然地抗争笼罩着后园的强大夜空,“而一无所有的干子,却仍然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一意要制他的死命,不管他各式各样地睒着许多蛊惑的眼睛。”[18]《雪》中“朔方的雪花”有着与“野草”相似的性格,它们在消融与死灭中获得大欢喜:“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18]《死火》中的死火在冰谷中醒来,需在冻灭与烧完之间做出抉择,便跃起出谷而烧完。《这样的战士》中的战士虽然衰老乃至寿终,但始终向着无物之阵举起投枪。《淡淡的血痕中》有叛逆的猛士反抗造物主,亦即对生死因循命运的抗争。《颓败线的颤动》中的老人半生茹苦,却不得不在后代的厌恶与驱逐中远行,其实是过客命运的接续:“她在深夜中尽走,一直走到无边的荒野;四面都是荒野,头上只有高天,并无一个虫鸟飞过。”“当她说出无词的言语时,她那伟大如石像,然而已经荒废的,颓败的身躯的全面都颤动了。”[18]《一觉》中的“我”于战乱中“宛然目睹了‘死’的袭来,但同时也深切地感着‘生’的存在”[18](228)。在这样的生死体验中,顿觉开出小花的野蓟和在沙漠间求生的草木蕴含生命之美,编辑文稿的平凡生活也获得了充实与庄严,就如过客坚韧肃然地走向坟地。总体而言,野草的努力求生、枣树的刺天、死火的出谷、老妇的尽走、战士的抗争、生死中的日常劳作等审美形象,既有与“坟地”相似的悲壮意蕴,亦有过客的抗争和践履意志。

  非对称结构的篇章对人生困境的呈现比较多,既有过客不愿回转之世界中的苦感体验,亦有面对坟地的生死体验。如《求乞者》充满灰土的环境,虚假的明目令人生起憎恶和烦腻;《风筝》中主人公沉重的罪感与忏悔是过客自我咒诅的变形;《好的故事》和《腊叶》虽有优美宁静的语调与童话般的笔法,但主题是对宇宙万物生灭无常的悲剧体验,因为好故事终于消散,腊叶乃“病叶”;《狗的驳诘》借动物形象让人们直面内心的功利性异化;《失掉的好地狱》用佛教地狱题材写人性善恶与历史动荡的彼此转变[19];《立论》写人们对死亡悲剧的避讳已造成集体无意识的盲目自欺与言说困境;《死后》是从身死而心未死的内视角描述活人死后的遭遇,虫豸与青蝇的扰乱、粗蛮的收殓等细节皆传达着苦感体验[1]。

  相对而言,聚焦于意义建构的篇章不多,这在某种程度上折射出超越之难。如《影的告别》中的影,可以说是过客的“前身”,与现实生活中的人相比,影因人而生,又超越现实的人,当影在人睡眠之中与人告别时,人是困惑的人,影则是人超越的梦。“朋友,我不想跟随你了,我不愿住。”[18]这就如过客既不愿回转而退,亦不愿驻足不前。“你还想我的赠品。我能献你甚么呢?无已,则仍是黑暗和虚空而已。”[18]

  这也近乎过客面对着被夜色笼罩的死亡与坟地。最终影依然选择独自远行,哪怕是被黑暗吞没,就如过客也向着暗夜走去。《希望》中的“我”,通过对外界和内心的双重洞观,反复引用裴多菲的“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18],破除希望的实在性,也洞察暗夜与绝望的虚妄[23],具有佛家体悟万法本空的解脱意味,令人思及《金刚经》中“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24]。其实这也正是鲁迅熟悉的佛典。相对于《野草》中弥漫的烦腻、死亡、罪感、绝望等庞大的苦感世界,《希望》呈现出过客生命中非常锐利的解脱智慧。《墓碣文》的正面刻辞是:“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18]这与《希望》的破执智慧相近,即洞观现象世界二元对立的虚幻性[25](89−91),更深刻地认识存在的整体性;墓碣阴面之文表明主体力图回答“认识自我”的难题,故发起探求本味的自食,但终究无法确知,就像过客毅然而行,同时亦有迷惘在心。如果说《影的告别》是沉思的,《希望》《墓碣文》是智慧的,《复仇(其二)》借用耶稣受难来超克痛苦,便是慈悲的,而《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以决不妥协的抗争意志涤除“正人君子”的积习与险恶,则是金刚怒目的。

  总体而言,非对称结构的篇章既有对生死无常、人性恶习、社会弊病等内容的深刻体验,亦有细致明确的超越意志、破执智慧与抗争精神,两方面构成“困惑——超越”的对话关系,与对称结构的文本共同彰显着《野草》的终极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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